WeiBo id 叁水三撞白鹿台

【戬沉】君自幽冥来 二

*封神戬持美行凶美人计有

*沉香:我看脸

*封神戬:小怪物

*羌、伐、姬、妾、婢都是殷商时期对人牲的称呼

*羌、刍、仆是殷商时期对奴隶的称呼

*下章私奔





  

有道是人的脾气秉性,七分天注定,三分后天养。

杨戬不以为然。

自己不是个好脾性,杨戬也清楚。

想说就说,想做就做,要去劈山救母,那便去劈山救母,他真的认定的事情便是再大的神仙来了也拦他不得,往日里还穿着清正端方的一身外皮,如同刚刚从刀炉里拎出的利剑,可自母亲化作天地清风星辰萤火随天道玄鸟去后,这利剑就像开了刃,蒙了血,即便是归鞘,也带着森然寒意。

如今他奉玉鼎真人之命前来驰援姜师伯,假借花狐貂的形貌混进这天邑商的朝歌城,杨戬不得不压着自己的脾气秉性,这三天所见所感,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逆天改性,才没从那豹皮囊中冲出来变回原身,把这群贵族兵士统统给砍了。

原因简单,却也让人恶心——这天邑商修房子要用人牲,卜卦要用人牲,祭祀要用人牲。杨戬在这敌营三天,见过的祭祀已有三十来场,猪狗牛马死得像人,奴隶死得像是一把火烧过的荒草。

杨戬在那魔礼寿的豹囊中听见魔家兄弟交谈今晚赴宴之事,只说怕是今夜宴前还要祭祀,不知祭的又是哪位神。

魔礼红笑道:怕是要祭他们的玄鸟。

杨戬听着,心念一动,他此次下山说是要援助师伯,实际上也是因为伐商之事僵持不下,商王凭着玄鸟庇佑苟且太久,又损耗天道太过,故而玉鼎真人要杨戬下山探明这玄鸟行踪,再做谋划。

而杨戬此番假死深入敌营,也正是为了来这天邑商一探玄鸟虚实,如今听见个玄鸟的影子,好像终于看见点明路。

魔礼海道:大哥可知这玄鸟是什么来路?真是从幽冥所出?

魔礼红点头:玄鸟确是从幽冥黑水所生,五百五十年前受天命而生商,予这商王庇护,是而天邑商以祭祀玄鸟为最高仪典,如今商王要以这仪典宴请我们兄弟四人,也算得上是对我们的器重了!

魔家四将乐不可支,却还要把西岐联军拉出来奚落一番,即是说那乾元山的法宝也没什么了不起,又是讲玉鼎真人的关门弟子也不过如此,听得杨戬直咬牙。他们将自己的法器夸赞一番,魔礼寿大笑,原本当那金霞洞大弟子是什么人物!劈山救母又如何?还不是做了花狐貂的腹中餐!说着,便伸手进豹囊要抚花狐貂的皮毛。可惜这紫金花狐貂实为他口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所化,杨戬干脆利落地给了那魔礼寿一口,几乎将他指骨咬断,待魔礼寿跳脚时从豹囊里蹿出来,自顾自地翻出窗户跑了。

杨戬一出窗户便化作只白鸟,腾云飞出还听见魔礼寿气急败坏的吼声,无非是抱怨这花狐貂最近性情古怪不听话了,又说看来赴宴时也不能带这法宝,实则可惜。

魔礼海说:哪有我们都不带兵刃,只有你一人带着花狐貂的道理,本就应是如此,兄弟同进同退,我们都不带,你自然也不带。

魔礼寿捏诀治了伤口,才愤懑解释:不过是因为花狐貂自打吞了杨戬,似乎是伤了脾胃,才想着带去宴上吃点好的,如今看来还是不带了,且让它自己吃人去。

谁稀罕啊!杨戬磨了磨牙,想着自己那一口还是太轻,干脆给他手指咬掉才好。

白鸟抖抖翅膀,那雪白翎羽漂亮且锐利,如白色羽箭破风,生生将天空撕出个裂口。杨戬用天眼极目望去,也看不见半点玄鸟气息,他只觉得这朝歌城像是个大鼎,烹煮着奴隶血肉,焚烧着人牲尸骨。金乌振翅嘶鸣,正午阳光尽数泼于云上,却被这层弥漫开来的烟火血腥气托着,落不到朝歌城里来。

天眼没看见玄鸟,杨戬倒也不急,他在屋檐殿宇间上下纷飞,只觉得比在那豹囊中畅快得多。只不过正直餐时,各宫殿又在杀牲供神魔所食,杨戬被这血腥味熏得难受,便转而往宫殿中树木繁盛的鹿苑飞去。



在一片寂静中,鸟儿翅膀拍打的声音显得格外大,像是布匹撕裂的声响,沉香等了许久,也没等到一声婉转的啼鸣。

他不由得抬头看去,垂至鼻尖的红纱遮住头上的鹿角、空荡的右眼和鼻上的疤痕,顺带将视野都染得艳红,鸟儿却只留给沉香一个振翅飞去的剪影。

身旁的少女腾出手来拽拽沉香的衣袖,他便只好重新垂下头去,视线落在手中捧着的陶鬲上,沉香不想深究里面煮的是什么东西,拢在头上以遮盖残缺的披纱好像将视野分成两块,垂目看见血肉,抬起头来,那血肉又被红纱磨得柔和,又是最诚挚的祭品。

他们一行已经在鹿台外等了许久,金乌从天空正中飞至西边,才听见楼阁大门开启的声音,沉重的,巨大的门扉被十个仆从缓缓推开,巨石与巨木摩挲碰撞,如画卷铺陈舒展开来。

帝向玄鸟献三羊,九豕,十二马,二十四姬妾,另备羌百伐百,尽上于阵前。

巫祝的声音自门后传来,那声音被浓烈的血腥气与食物气息裹着,显得格外沙哑且遥远。

沉香想吐。

真奇怪,他对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没想吐过,在幽冥手起刀落杀幽鬼万千时也没有,如今对着这歌舞繁盛庄重肃穆的祭祀之景,竟然觉得胃部翻涌,识海巨震。他尚且如此,身旁的少女们也好不到哪里去,一个一个都在披纱下白了脸。

如今神明已享牺牲!巫祝说道,玄鸟受天命而生商,殷受天命而定四方,顾蒸顾偿,予我天降。

大王,开宴吧?妲己坐于商王旁边,再下坐的则是阿雨,国师带着白虎与其相对而坐,在下一层台阶才是各贵族将领,其中不乏长得稀奇古怪一看便非凡人的品类,这些服从官员身旁都坐了个姿容秀美的姬奴婢妾,大大方方地露出脸来,陪着主人饮酒作乐。

还不进去!

仆从催促道,羌奴们低头垂目,捧着各式食器水具踏上白玉雕的台阶,绕过跪着的舞姬和被蒸在食具中的牲食,将食物酒水摆到这些内外服从的案台上。

沉香敛神,与他同住的女孩跟他说了不少关于侍宴的礼仪,在沉香表示一概不会后,女孩子急了,要拽沉香的手被他躲了,退而求其次拉上了刚刚换上的红罗裙。

怎么能不会呢!少女急得快要哭出来,怎么能不会呢!昨日早晨你已经犯过错了,万幸雨娘娘没有怪罪于你,可宴请那是什么场合,做错了一点事都要被拖下去打死的!

沉香歪了歪头,他不理解这种直白的担忧,少女的手拽着他一点也不喜欢的红裙,那双手满是细碎的疤痕老茧,在柔顺的布料中显得格外粗糙。

如将将败落的野花。

那你再教教我罢,沉香妥协道。

少女一步一步细细的教他,从上了台阶只管看路,旁的什么统统不要看,最好头都别抬,披纱不要摘,别去在意那些长得漂亮的姬奴妾奴,她们都是要做人牲的命,别让贵人看见自己脸上的残缺处,再到奉食之后怎么退至宫殿阴影处,让人看不见自己。

不要想着出头,不要想着特别,不被贵人看见才能活得久些。少女说,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,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呢?

沉香没答。

他不知这躯体从何处来,老狐狸的幻境真实,人牲与祭兽烹煮出极其清澈的腐败气息,夹杂着酒液味道萦绕在鼻尖,深入肺腑,沉香太想吐了,只觉得这烟火馨香压在胸口,那奏乐的鼓声又压着耳朵,震着五脏六腑都累累作响,又迫着心脏疼痛得他几乎俯下身去。

大王英勇,将士勇武,此次魔家四兄弟大败了西岐联军,可真是有通天彻地之能。

沉香听见老狐狸的话语传来,声音柔美,如鸟如乐,也不知是吃了多少人才磨得这副好音色。他按照先前被教的将陶鬲放置于绘着金漆云纹的案桌上,一只素白的手将食具接过,不可避免地与沉香指尖相触,沉香只觉得碰上一块冰,触及如星火,烫过了才察觉出冷,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,手腕上的铜镣铐撞上旁边的酒爵,眼看酒爵倾倒,却是被那只冰冷无比却又洁白如雪的手扶住了。

沉香抬起头,红纱贴在他面上,为他的眼睛蒙上一层血色。

隔着这层血色,沉香撞上月色,洁白的月色被红纱拢着,幻化作一张女子面容。女人对沉香笑笑,眉心金粉绘纹,眼如琥珀出尘,被那目光注视时,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远去,像是从幽冥西北裂谷里爬上来,见烛龙于封印下睁右目,也像是更小的时候在玉泉山巅,寒泉源头看到的一轮圆月。

右腕镣铐被这月色烧起来,可心脏却平息下去,好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个归处似的,恍惚中,沉香等待许久的鸟鸣终究是落了下来。



他好像真的听见了玄鸟鸣叫。

杨戬抬起头向上望去,鹿台三层楼宇,一层比一层精致迤逦,雕栏玉砌暂且不提,白玉做砖也按下不表,还用珊瑚玉石做了树木花草,用夜明珠和黄金白银在这一层穹顶上绘了日月星辰图景,即便是夕阳将落,这鹿台中也与白昼无异。

那拼凑出的日月星辰确实灿烂生辉,可却晃得杨戬眼晕,偏偏此时又无法睁着天眼去看,只能隔着眼皮感知,那确实是玄鸟嘶鸣啼叫的动静,听上去如夜风拂流水,玉石滚银盘,可杨戬又偏偏从那鸟鸣中听出几分隐秘的苦楚,好像流水夹杂浮冰,银盘开裂崩落。

他压下心头躁动,只当是这血腥祭祀场面和翻涌的酒气搞得自己心浮气躁,正想不动声色地将酒爵推至一旁,却看见侍奉的小奴隶还怔忡地扶着那酒具,细弱粗糙的手指横亘在光亮的精铜上,好像铜器裂出几道赤白的伤口。

这开宴后才进来的奴隶不知从哪里来的,个个都戴着覆面披纱,依稀可见头上支出的羊角,像是群精怪。

杨戬有点后悔。

也许因为祭祀玄鸟是格外重要的仪式,这鹿台被围得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,情急之下他只好化作陪酒的姬妾混进来,应付身旁的贵族许久,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。

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身旁文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抖下去,又去看眼前那跪坐的小奴隶,他倒是收了手,只不过还愣着,杨戬看不见那双藏在红纱后的眼睛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苍白尖翘的下颌,还有抿紧的嘴唇,应该是舒展的一张脸,却因为这嘴唇咬出几分痛苦来,小奴隶——看身量还是个孩子——正微不可见地抖着,两只戴着镣铐的手紧握,红裙像是白玉砖上的一滩血迹。

杨戬一楞,也顾不上这是什么场合便伸手去探他锁着铜镣铐的手腕,可这孩子却猛地站起身来,随着其他蒙面羌奴一道退去了殿内阴影中,找不见也看不到了。


美人,喝酒啊!

内服文官正是意气风发,他这次祭祀准备充分人牲品类齐全,大王刚刚被妲己哄得开心又赐下金玉奴隶无数,更何况身边这个姬妾女奴算是这次陪酒的奴隶中最好看的一个,美人在怀,美酒在杯,他享受着旁人艳羡妒忌的目光,又要伸手去握女奴的纤腰,却看见那容色不逊于妲己阿雨的佳人一改刚刚的娇柔顺从,容色沉沉面有不虞,一双琥珀眼瞳好似结了冰,只觉得自己撞上冰做的刀刃,从心口穿胸而过,疼得再也坐不住了,被奴隶压着趴在桌上。

他动不得,还听见旁人问是否是不胜酒力,用不用送下去,莫要在殿前失仪。

屁!谁不知道大王开宴最后总要喝倒无数人,他不过是倒在桌上,又不像那几个武将已经开始拉着奴隶行苟且事,算得上什么失仪!

妾去给大人寻点醒酒汤药来。女奴说着从他身旁退开,可他却不觉轻松,后颈好像有万钧压下,压得他头疼欲裂,面目几乎嵌进桌案,就这么晕过去了。

别管他了!有人道,还没问今日这群羌奴是哪儿来的,这打扮没见过啊!

妲己笑道,自然是我从雨妹妹那儿借来的,近日大王重修摘星楼,奴隶人手都紧着那边,上次方国送来的奴隶中,大多数姬妾又都送去祭阵,今日好不容易凑出这些人牲和仆从,再不够的只好要雨妹妹割爱了。

姐姐这是哪里话,雨娘娘说,我这十几个羌奴算什么,姐姐要了便要了,只不过这些可怜见儿的小奴隶,各个面容粗鄙带伤,怕污了大人们的眼睛才让她们遮面披纱,还是请诸位见谅。

宴席间暗流涌动,这两姐妹一说话就能把人堵死,一个明着暗着说俘虏不够,奴隶短缺,分明是不满,一个说奴隶丑陋,分明是断了他们讨要羌奴的念想。

内服文官暗骂,外服武将黑脸,帝辛开了尊口说,爱妃筹备宴席辛苦,阿雨为姐姐分忧,国师为寡人找来能人异士,四位将军前线有功,实则天邑商之大幸。如今周国联军败退,还要一鼓作气,兵士推进西岐,早日拿下那姜尚姬发等等叛臣。

说着,他又看看这群鹿台中的舞姬乐仆,还有陪酒作乐的美人侍妾,连带着躲在画柱和珊瑚树后的羌奴也没被忽视,帝辛就着妲己的手饮了口琼浆,吩咐道:这奴隶是不够,各方国送的还是少,让他们再送。

听见这话,沉香旁边的羌奴战栗不止,眼看手中铜盘就要翻下来,沉香连忙伸出手臂将她扶正,少女温热的躯体横在他的右臂,人类的体温激得沉香一个哆嗦,可还没待沉香如何,羌奴碰到那温度不减的镣铐便被烫的生痛,慌忙撒开了沉香的手臂,却依旧软着身子站不住,沉香用肩膀去托她,才勉强靠着沉香和石柱站稳。

怎么了?

沉香低声问,他看不清少女的神色,却感受到她的慌乱不安,好像被抽掉脊柱那样浑身发软。

又要征奴,羌奴低声道,她言语哽咽,声音又压的低哑,沉香附耳过去才听清,他一边环视周围,确定没有人看着这边,一边听羌奴问他,新的奴隶来了我们会怎么样?

少女抬头,想要从这同住两天的刍鹿奴身上找到几分认同或是让她安心的话,可她只看见个骨架柔和给人感觉却并不温柔的侧脸,红纱顺着鹿角攀爬,在那脸上投出低垂的山影,像暮色,也像暗沉的夕光。

她不敢说话了,哪怕知道那鹿角是她自己绑上的,又明白这女孩确确实实是个人,可她又想起昔日里母族被尽数屠戮的痛苦,血溅入眼睛,触目便都是夕阳。

——而雨娘娘眼里是对红月亮。

沉香感受到身旁的少女止住颤抖,便立刻后撤退开,他本就不习惯和人接触,或许是从来就没被怎么好好对待过,和少女待在一起虽然不会让他想起幼时被责罚打骂,却也是浑身不自在,好像被强行拖在岸上等着被晒死的鱼。

你还好吗?

羌奴点点头,没事,就是刚刚太害怕了。

沉香问,那你在怕什么呢?

怕死啊,她说,怕做人牲,怕母族的家人也被送到这儿来。

沉香不说话了,因为他不怕死,而他的家人——他的母亲,在幻境的外面,幽冥的外面,被压在山下日日受煎熬,故而他无法与少女感同身受,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。

但是真的无法感同身受吗?

沉香把红纱微微撩起来,他看见一只白色的小鸟从二层的玉栏飞跃至殿内的珊瑚树下,像个流星似的坠下来,融入金乌逐日的图画里。

少女拉住他的衣角:你看什么呢?

我看见一只鸟。沉香回答。

什么鸟?你莫不是眼花了?羌奴说,祭祀玄鸟的仪典,除了祭兽不可能有旁的动物,你还没来的时候鹿台就已经清空数次,国师和妲己娘娘做了术式,别说是鸟,就是飞蛾也进不来。

蛾子也飞不进来?沉香再去看那流光溢彩的珊瑚树,珊瑚像是扇巨大的鹿角,被火烧的通红,缀了碧玉松石孔雀羽做叶,象牙白玉做花,珍珠水晶为果,他找不着那只头上生着金羽的白鸟。

沉香撩起裙子,顾忌着场合没敢上手撕,只是在腿边系起来,他本就没穿鞋袜,走起路来轻巧无声,摸着鹿台边缘往那珊瑚树边挪过去,走进了才发现那树后倚坐了个女人。

女人抬头看他一眼,眉心原本金色的花纹不知从哪里沾了血迹,让那张原本柔媚的脸染上几分肃杀之色。

像是受伤的野兽。

是你啊,小姑娘。女人垂下眼睑,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闭上,她靠在华美的珊瑚中,又像是把那鹿角红珊瑚当成个王座,周身气度不凡,比那些宴上的文臣华贵,比那些武将迫人。

沉香板着脸,我不是小姑娘。

女人噗嗤笑出声来,她伸手去抓沉香的右腕,沉香躲了,没躲开。

不过那手腕被铜铐锁得牢固,皮肉和生锈的铜几乎长在了一起,沉香剥不开也就不再管它,左右他已经习惯了右腕上带些什么,红绳也好,锁也好,都一样。

只不过铜铐自打刚才就烫的要命,女人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,她握着那圈和皮肉焊在一起的红铜,神色难分喜怒,沉香懒得同她计较许多,反手就要把她拉起来。

没拉动。

沉香又拽了一下,女人的手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柔软,实打实的掌心相触便觉得那手掌粗糙生茧,比他自己的手大了两圈,沉香低啧一声,难怪拽不起来。

他不喜欢这种接触,见对方不配合便想甩手抽身,女人却不答应,把他的手握得死紧,像是猎鹰抓到了猎物。

放开!沉香威胁道,他还顾忌着女人的伤势不能被人发现,好好地压着自己的嗓音,像是毒蛇嘶鸣,女人听了就笑起来。

威胁我?她勾唇一笑,笑意却没到眼底,冰冷的指尖摩挲着沉香的手腕,掌心却温热地裹着沉香的手指:不疼吗。

疼。

沉香想,他想跳开,想跑,想跑出这个幻境去,跑出幽冥去,一路不停地跑到华山莲花峰,如果谁拦着就杀了,如果谁说不能也杀了。沉香不害怕,他没害怕过,被责罚打骂不怕,掉到幽冥不怕,落在幽鬼堆里不怕,可是女人的手握着他的,他就发抖,这种关切他这辈子没尝过——这一声疼也从没有人问过。

他几乎要回答了,可是他没有,沉香只是反手把自己的披纱扯落,巨大的鹿角露出来,空荡的右眼眶露出来,鼻梁上的伤疤也露出来,他用红色的披纱蒙上女人的脸,在这披着人皮的怪物的宴会上,沉香偷偷用红霞藏起月亮。

遮着吧,沉香说,你太显眼了,会被带走当人牲的。

这回笑意溶进女人眼底,琥珀色的眼睛了深几分,她放开了沉香的手腕,自己站起来身来——她太高了,沉香不得不抬起头仰视她。

小怪物。

女人摸摸沉香的鹿角,调笑道,小怪物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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