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iBo id 叁水三撞白鹿台

【戬沉】君自幽冥来 一

大概是拿了古早起点剧本的沉香和他舅舅的故事

沉香中心,戬沉不拆不逆

相当多的私设,古早风味十足

一切设定都是为了解追光的谜语让沉香救到妈妈,顺便谈恋爱

是我写来哄自己开心的文,很多个人XP,不适请退出

看反馈决定放不放第二章

没问题往下







幽冥无昼无夜,无时无刻,烛龙目不睁便无日月高悬,只见黑云沉沉压在狐山上,九条巨大雪白的尾巴从山顶一直垂至山下,来人自山底望去,却不见狐狸身形。

这从幽冥西边山脉来的少年人反手将短刀抽出,在一片昏暗之中,那骨制的短刀像是弯苍白的月亮,那月亮在他手中轻轻一转,化作小小的一轮满月直冲云上而去,在山顶处同什么狠狠撞上,发出沉闷压抑的一声巨响。

狐山的骨鸟皆被这结界破碎的巨响所惊动,纷纷自雪白的狐尾之中飞出,黑云上蓦地裂开两片血月,鸟儿群起纷飞,血月却逆而行之,直直地探至少年眼前——那不是什么血月,而是被惊醒的狐狸双目,此时此刻正带着怒意盯着扰她清梦的少年。

少年却不紧不慢地收了掉落于手中的骨刀,气定神闲地同狐狸对视。

小子,你就是那只红蜘蛛新收的小徒弟?

狐狸开口言道,可那声音却非从狐狸口中发出,而是由那千百只连成云的骨鸟鸣啼而生,好似万道惊雷杂糅成柔媚的女子声线,说不出的怪异违和。狐狸盯了这还没自己一只爪子大的少年一阵,转身坐回了山腰,那群浮在黑云下的骨鸟便也重新飞回她的身上,藏匿在她雪白的皮毛中。

少年人却没因为这落雷般的声音退却一丝一毫,他抬起头来,碎发垂在额头一侧,露出只漂亮且阴郁的左眼。

我是,他说,红姨让我来找你。

九尾狐懒洋洋地卧下去,找我作甚,她嗤笑一声,母蜘蛛养的小孩送给我下酒?

这便是你做梦,少年说道,我来找你问一件事。

被这么顶了一句,九尾狐狸也不恼,她庞大的身躯在山上打了个滚,群鸟惊起又回落,像是床柔软的白色寝被盖回她曼妙的野兽躯体上。与她庞大的躯体相比,这少年人便显得格外渺小。

狐狸打个哈欠,问什么?

问这幽冥封印由何来,又该如何解。

少年遥遥一指,鼻梁上的疤痕有青光掠过,而后又沉寂回皮肤之下,狐狸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便看见龙首峰上那庞大的青色法阵。 

 

幽冥无日无夜,烛龙便以左眼做日,右眼做月。

幽冥无昼夜交替、四季轮转、时间流动,烛龙便以闭目为夜,睁目为昼,吐息为寒冬,敛气为酷暑。

幽冥无地貌山川,烛龙身躯九折为九山,黑水为海,四只大妖镇守四方幽鬼。

幽冥无星辰万千,但有一封印做天。

那封印自千年前便压在幽冥之上,色泽玄青,各阵眼法相如万千荧光繁星,如华盖倾压,将整个幽冥扣做一汪进不得出不能的死水。

除了眼前这个小子。

狐狸打醒来之后,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来,这才惊觉他的不同——

——他竟有一具肉身,虽然魂魄七零八落不难看出蛛丝修补痕迹,但是确实是好好地依附在血肉上,那血肉中又有股清明的灵力,细细嗅去,便察觉出那灵力同封印大阵一本同源,将少年的魂魄元神牢牢封在血肉灵台中,不至于四散湮没。

狐狸五十年前就听闻镇守西方的那只母蜘蛛收了个人类玩物,当时只以为是有些能耐的人魂幽鬼,却不想这确实是个血肉之躯的人类少年,此时正站在她的眼前,也不知这一路走来杀了多少觊觎这身血肉的幽鬼妖魔。

骨鸟齐鸣,狐狸缓步自山上走下,九只尾巴展成遮天蔽日的一面羽扇,她开口,骨鸟就唱道,为何找我?

少年回答她,红姨说你年纪最小。

是了,是了,我比不过他们那些上古时代的大妖,我不过是青丘九尾的义妹,被阐教弟子所杀,流落这幽冥之下。

狐狸红目眯起,似笑非笑,似怒非怒,你身上一股子清灵正气,却跟我问封印如何来?

问不得吗?少年说道,他跃上只惊起的骨鸟,抚着那鸟儿脊椎让它往狐狸跟前飞去。

狐狸怒意化风而动,鸟儿群起而上,化作白压压的云梯,那少年踏着云一步一步朝着狐狸走来,额发凌乱向后分落,狐狸瞧见这少年的右目,竟只是块灰色的卵石嵌在眼眶中,撑起薄薄的眼皮。

哦,我还以为是那母蜘蛛好心才养着你当点心,没想到她竟然还取了你一只眼睛去?狐狸面露惊异,转念一想,那怒火又平息下来,她重新坐到山顶,问少年道,你叫什么名字?

少年站在骨鸟身上,眉目之间的阴郁神色凝结在一黑一灰两只眼中,他毫不避讳自己右眼不能视物,任凭鸦羽般的黑发纷飞,他也不气恼狐狸的嘲讽,只是把杀意压于声音之下。

他说,我叫沉香。

哈!

狐狸笑起来。

好,好,好!

三声笑如三道落雷,从那骨鸟合奏的女子声线中炸裂开来,狐狸露出阴寒的獠牙,口中泄出不少幽鬼悲泣哀鸣,这哀泣与骨鸟鸣叫一同言道,问得,问得!

小子,你想知道幽冥的封印是怎么回事?那便来我的幻境里看一看,你要是能活着出来我就饶了你,可要是你出不来,便休怪我吃了你当补药!

沉香也露出一个笑来。

鸟儿骨翼穿云破风,声如裂帛。

我怕你不成!

这般说着,沉香竟是避也不避,任凭狐狸血口由山巅压下,将他吞入腹中。

 

 

 

 

沉香是被推醒的。

虽然察觉到有人正在拼命摇晃自己的胳膊,精神上条件反射地想摸着刀跳起来,可是身体却不买账,只能缓缓睁开眼睛,一点一点适应昏暗的光线。

快起来。见沉香醒了,面容姣好的少女推他一把,匆匆忙忙地转身去拿沾湿的麻布,沉香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少女用麻布糊了一脸。

他下意识地接过那块粗布,少女见他自己坐了起来就不再管沉香,自顾自地挪到一边去梳头发。

沉香擦了脸,四下望了一圈,只见所处的屋子布置简单粗陋,形制古朴,又想到幽冥别说是屋子了,就是砖石都没有几块,便知已经身处九尾狐的幻境之中。

他站起身子挪到看起来像是水盆的物事跟前,水器色泽暗沉,一汪水便也显得幽深,他借着这幽暗的水打量这具幻境里的躯体,从面容到身形竟然同原身没有什么不同,依旧是空荡荡的右眼,鼻梁上一道伤疤,只不过头发长到了肩胛,在沉香对着水盆看自己的时候,黑发从两肩垂入水中——想来老狐狸不过是随意把他放进这幻境中,像是在满盘棋子里混进一块不起眼的石头。

沉香把擦脸的麻布在水中搓洗,手腕上的两只铜镣铐轻轻一撞,他皱皱眉,又试探地去擦自己的身上,才发觉这句躯体好像比原本的身形更小些,也更消瘦,没有那层薄薄的肌肉,胳膊肚子都是软软的……

嗯?

他抚了抚自己的胸腔,一颗心跳得飞快,可是拢着心和肋骨的好像不仅仅是皮肉,还有点别的——

啊!

沉香被少女的惊叫吓了一跳,那块布从手里滑下去掉入水器中,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粗布衣……裙?

你怎么还不换衣服!少女说着把沉香推着坐下,一边絮叨着要来不及了再不准备好会被责罚,一边直接上手去拆沉香的衣领,沉香还没从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性别身份反应过来,就被温热的女性躯体靠近了身,这次是真的吓到蹦了起来。

你你你离我远点!沉香说着,把衣领胡乱捋平,我自己会换!你别扒我衣服!

少女却不依不饶,你换你换!换完还得梳头发!她头上已经带了对小巧且美丽的山羊角,固定用的绳结被黑发遮了,显得格外自然可爱,却又透着几分妖邪的怪异。

沉香细细望过去,才发现少女虽然面容清秀,可到了阳光下才看出那脸上有一大块浅粉的伤疤,美丽的羊角上缠着玉石珠饰,动作间相撞作响,沉香头一痛,又想起老狐狸身上那群骨鸟。

这到底是哪儿啊。沉香往窗外看去,房屋低矮,窗子开的高且小,他踮着脚够上窗边,看见飞檐画栋,金乌东升。

这是朝歌啊,听见沉香的自问,少女回答他,天邑商的朝歌城,你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没看见那鹿台阁吗?

朝歌……?

沉香喃喃低语,他掉到幽冥时年纪尚小,师门连读写都懒得教他,更别提历史往事。

他不知什么朝歌,就如同不知师门显赫,不知道法玄妙,不知天地浩大,不知亲缘关爱,不知生,也不惧死。

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,睁开眼时便敛去那点惊惶无措,重新一副镇定模样。

我不会穿这衣裳,你教教我吧,沉香对眼前的少女说。 

 

待得衣服换好,少女帮着他绑上一对沉重的鹿角,沉香才从少女的话里明白过来,这幻境是那老狐狸记忆中的殷商旧国,他此身原是为贵族养鹿的刍奴,主人为庆祝天邑商的四位魔将大败周国联军、还杀了玉虚宫的弟子,向商王和王妃献鹿,连带着把他这个喂鹿的奴隶也送到了朝歌城。

沉香顶着那鹿角站起来——差点跌坐回去,羌奴少女看看他,说要习惯起来才行啊。

因为雨娘娘喜欢这种羌族打扮,提起侍奉的主人,她打了个哆嗦,却又跟沉香很细致地解释道,我不知你是哪里人,但是雨娘娘喜欢我们这样,所以只能委屈你早日习惯了。

她伸出手,想要碰一碰沉香空荡荡的右眼,被沉香躲了也不恼,收手摸摸自己脸上的粉色伤疤。

这是好事,不要难过。

什么好事?沉香问。

少女笑起来,她背着光,黑色羊角自发中支出,缀着铜片稀石,沉香看不清她的面容,只听她口中话语。

身有病疾,貌有残缺,命格不配,卜卦不吉者,为上帝神圣不喜,不得牺牲。

沉香突然觉得一阵寒意弥漫开来,遥远的窗户上投下明丽日光,狐狸的幻境如此清晰明澈,以至于他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的蔼蔼烟火,听见了远处传开的阵阵哀嚎。

 

 

雨娘娘就是那只老狐狸。

沉香跟在数个头戴羊角的羌奴身后,抬起眼睛看向主位上的狐妖,他才明白为什么要这群少女带上羊角。想来必是这时候老狐狸还道法不精,导致这幻境中的狐狸虚像也顶着两只雪白狐耳——她自己有异相,便借着习俗做幌子让所有周围人都同样戴上人为的异相。

那两只雪白的耳朵遮也不遮,还坠了骨片铃铛,雨娘娘染着丹蔻的手轻轻松松地将案上的兔子开膛破肚,取那颗兔心就像取一块豆腐。

明日傍晚大王设宴,我那好姐姐找我借貌美的奴隶,我左挑右选,也就你们最合适。

沉香觉得旁边的女孩在发抖。

别害怕呀,雨娘娘两口将那兔心吞了,雪白的兔皮甩在盘子里,她抬眼笑起来。

你们这些羌奴,一个个都是没法儿做牺牲的小可怜,怕什么呢,我那好姐姐又不会吃了你们,不过是让你们去服侍作乐罢了。

她说完这算得上威胁的安慰,便又低下头去拆那白兔骨肉,直到把皮毛、筋肉、内脏和骨骼各自分做几个小堆,才想起什么似的抬眼,向着沉香看过来。

你是昨天送来的刍奴?她命令道,上前来给我看看。

于是沉香很不情愿地向前走过去,在主座的台阶下站定。

快跪下。

那跪坐于雨娘娘身旁的羌奴冲他比划着口型,快——跪——下!

沉香看着头戴羊角、面蒙疤痕的奴隶少女,又看看正兴致盎然拆解兔尸的人面狐妖,终是觉出这幻境荒谬可笑。

 

他想起往事。

 

金霞洞是个好地方,玉鼎真人为元始天尊门下十二金仙之一,端的是谋略过人,道法高深,所收弟子徒孙更是能者无数——只不过对沉香而言,并非如此。

金霞洞的弟子们,无一不是能人异士,即便是再暴烈的脾气秉性,却依然可以称赞上一句尊师重道——除了沉香这个例外。

玉泉山上有一飞流瀑布,如从云上倾泼而下,白云凝做流水,流水结成寒玉,沉香的师父最喜欢罚他去那瀑布下跪着。

跪着就跪着,那时还年幼的沉香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和底气,虽然他也想解释书不是自己乱涂的,碧玉瓶不是自己打碎的,北书苑自己已经打扫过了,师兄的糖真的不是他偷的。

他想说自己今天没有吃东西,昨天吃的也是发酸的剩菜,他想说师父能不能教我读书写字和功法,他想问自己在这山上究竟是要做什么呢?

师父横他一眼,那目光沉香见过,是虎狼看鹿,屠夫看牛马,厨师看案板上的白鱼。

不许哭,去跪着。

师父又问,还是你想挨打?

上次被罚落下的伤还没好全,于是话到了嘴边,沉香又不想说了,自己去了玉泉瀑布,白玉乱溅在幼童薄弱的脊背上,像是那世上所有的流云天水都垮塌下来,压得这没爹没娘的孩子下跪低头,卑贱成尘世泥土。

可是凭什么呢?

沉香想,凭什么啊?

他闷着一口气,在瀑布下努力的想,拼了命地直起身子,寒泉冰冷,冻得他皮肤麻木生疼,还未好的伤口破开,血液还没彻底涌出就被冲淡,天下本应最为柔软的水,都化作冰块巨石压在身上,沉香站不起来,也睁不开眼。

可是内里又有一团火在烧似的,从左手腕上的红绳一路烧入心脏,直烧的心头滚烫,沉香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变成块火石炸裂开来,他不害怕,他甚至还觉得炸开才好。

炸得天崩地裂,所有天水都蒸发个干净,所有星星都坠落于地,金乌玉兔重回父母腹中,天地再做混沌一片。

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,瀑布下生了株小草。

那小草长在沉香跪着的那几块石头夹缝,这石头被湍急流水日复一日地消磨,白水黑石,草苗是别处随时可见的绿色,唯独在这瀑布下显得难得。

怎么活下来的呢,沉香看着这株草,他突然觉得什么情绪都离他远去,此时此刻他就是想,这株草是怎么活下来的呢?

手腕上的红绳划过一缕流光便回归暗红,冰重新化成水,火凝结成小小的一团,被流水裹上结冰的外壳。

孩童身躯单薄,却也堪堪支出个挡着流水的空间,那小草在这一点空间中,如蜉蝣般脆弱且短暂,沉香看着这株草,又顺着草细弱的根茎看向黑色的石头,石头的阴影之下又有几只游鱼,再往下是不见底的深潭。

瀑布入水生烟飞沫,游鱼跃出再往深处去,再下潭水晦暗如夜难明,却映了棵草的倒影。

那草苗柔弱,沉香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稍移动些许,便又会被如剑似的飞瀑打个破败稀碎,他不知这幼苗为何要长在这处,只觉得真是同他自己一般的贱命,生死都无人在意,活着就要仰人鼻息。可莺飞草长,落了地便要生根,生了根便要活着,这又有什么道理可言?

活着,沉香想,活着,草都能活,我又为什么不能?

他笑起来,孩童容貌本应幼稚可爱,可惜沉香从小没怎么被爱护过,如今又被逼着在这玉泉瀑布中长出一身桀骜反骨来,无人教他要道心清净,灵台通明,他自己先就生出了动荡不定的不甘与恨意。

——为何下跪?为何认命?何为世间清明正道?何为长生长久的神?

那如夜的潭水深处有什么微微一闪,沉香定睛看去,恍惚中看见片玄青法阵,像是这流云飞瀑落入潭中,将漫天银河拖拽而下沉至潭底做星星。

 

——那便是幽冥大封。

 

 

 

雄鹿三头,母鹿四头,幼鹿四头——今早国师占卜用了一头小的,故而还剩七头成鹿,三头幼鹿。

沉香点点头,面色郁郁,任谁都能体会的心情不好,同他核对这些贡鹿身体情况颜色品类的仆从看他一眼,思及早上的事,依旧觉得心惊肉跳。

天邑商谁不知道雨娘娘是妲己娘娘的妹妹,这姐妹二人性情捉摸不定,对着贵族大人们也敢取笑责罚,更别说对奴隶了。

曾经有个羌奴在宴会上被人牲吓得发抖,雨娘娘看她一眼,便让人把她拖下去剥了皮缝在山羊身上送给妲己娘娘赔罪,妲己娘娘收了这礼物,从此之后只要宴会便要将那人皮羊拴在一边,让羌奴把那羊当神明供奉。

这两姐妹的行径过于怪戾,可大王对妲己宠爱有加,连带着对雨娘娘也爱屋及乌。服侍在这两姐妹身边的随从羌奴,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。

这昨日被送来的鹿奴竟然敢不跪雨娘娘,着实是胆大妄为,即便拿去剥皮拆骨也不奇怪。可他却一点事也没有,如今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,让人诧异觉得是不是雨娘娘改了性子,可仆从又知道,如若让那妖邪似的两姐妹改了性子,除非金乌西升东落,玉兔变作十二个。

还有事吗?沉香不耐烦了,自从进了这个幻境他就一直在被拖着走,不要说怎么出去,就连幽冥封印的影子都没看见。

不掌握主动权很危险,在完全不明晰的幻境里用一副不熟悉的身体让沉香觉得极其被动。他脾气不好,所以早上干脆利落地想着撕破脸皮算了,索性敷衍也不敷衍,待那雨娘娘走过来便要伸手掐她咽喉,可老狐狸眼睛微眯,血月在狐狸眼里浮起,沉香只觉得自己探过去的指尖触上的并非温热皮肉,而是微微扭曲的幻术屏障,那屏障长了手的水面,将沉香一把拖下水中。

不过一个愣神,再清醒时就看到雨娘娘贴他极近的一张脸,面容娇美妩媚,眼中血月落去,映出沉香的倒影。

那倒影柔弱不堪,在老狐狸爪子里像是只鹌鹑,只能被掐着后颈仰起头来,沉重的鹿角拽得沉香几乎将身子反折过去,可即便如此他也撑着没跪。

小可怜,狐狸笑道。

她抬头看看跪了一圈的羌奴,舔舔艳红的嘴唇,你们这群小可怜。

头戴羊角的少女们瑟瑟发抖,披着人皮的狐狸掐着沉香,像是挑选食物一般俯视这群任人宰割的羌奴。

身有病疾,貌有残缺,命格不配,卜卦不吉者,为上帝神圣不喜,不得牺牲。她说,可我不在乎,上帝神圣不收,我可喜欢。

不如做我的牺牲,为我所享用,也算是全了你们的命。

沉香仰头看她,狐狸的目光也压下来,不过今天就算了。

她似乎失了兴致,松手放开沉香,转身走回主位上。手指轻点,案上的兔尸便活了过来,红色的眼睛缀在雪白皮毛上,像是未擦干净的两点血。

想到那只被做成傀儡的兔子,沉香心情更加糟糕,红姨跟他说过这狐狸死的最晚,却能在幽冥里站住脚甚至修成九尾,必定是有些本事。可是再多的事情红姨也不清楚,她年纪太大,落在幽冥的时候青丘狐族刚入女娲门下,只知道幻术媚术是妖中翘楚,别的实在不记得了。

他的情绪着相,自己烦躁不安,面色把一边站着的仆从惹得一块儿难受,只觉得这孩子虽然面容清秀却脾气怪异秉性乖张,在这朝歌实在不像个能活得久的,便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规矩,摆摆手示意无旁的事,自顾自走了。

沉香懒得理这些幻境中的人物心情,他进了鹿苑往地上一坐,对自己发脾气起来。

自七岁从玉泉山下的封印落入幽冥以来,沉香许久未曾经历过过这种将主动权完全扔在对方手上的窘境,最被动的时候也不过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,被镇守幽冥西边的红蜘蛛带回去,她要沉香一只眼睛,为了那人眼能用,自然要让沉香活着,不过也仅限于活着。他在红蜘蛛有一搭没一搭的教导下杀了那么多幽鬼,本以为终于摸到点破开幽冥封印的出路,却连个狐妖的幻术都看不透,更别提这具身体太过柔弱,性别不对,功法没有,身形让沉香想起曾经在金霞洞时期吃不饱饭每天挨打的自己。

可无论再是不难,眼下却也没更好的破局之法,沉香习惯性的去抚右腕上那两圈红绳,却只摸到了被皮肤暖得温热的铜镣铐。

他皱皱眉。

自醒来开始,无论是羌奴少女,打量自己的仆从,这看起来秀丽堂皇的朝歌城,乃至身下泥土感触都太过真实,沉香皱眉,他不觉得这单纯是个幻境,更像是老狐狸把他拖进自己的记忆里一样。

好烦,头也好重,想剁了放手里捧着。

沉香抱着膝看看天空,天空明澈且白云纤柔,他有点好奇这个幻境有多大,是不是把整个朝歌城都涵盖其中。

走一步算一步吧。沉香叹了口气。老狐狸总不可能骗他个小了千岁的晚辈,她说幻境里有封印的起始缘由,那肯定是有的。

正放任思绪乱飞,背上却突然一沉。沉香回过头,正好看见一头母鹿正把头凑到自己肩上,温热的皮毛贴近沉香的侧脸。兽类的气息萦绕在鼻尖,没有什么怪味道,反而很暖和。

沉香不由得侧过脸碰了碰母鹿的鼻吻,母鹿便在他身边跪卧下来,另外几头鹿也远远地站在别处,除了沉香身边的这头,旁的母鹿身边都跟着只还没褪下白色斑点的小鹿。

你的孩子呢?

沉香问道。母鹿把头轻轻撞进沉香怀里,睫毛像是小扇子低垂下来,显得很难过。

于是沉香想起他们说牵走了一幼鹿去做卜卦的祭品,他有几分懊恼,对不起,他和母鹿道歉。

母鹿也不生气,只是伸出舌头舔舔沉香的脸。沉香从未被什么动物或是人如此亲近,几乎被母鹿坦白明了的爱意搞得不知所措。

远处有另一头母鹿正往这边看,它动动耳朵,好像是想走过来,可是幼鹿蹦跳间撞上它的腿,于是便又垂下头去,把幼鹿温柔地推进腹下。

沉香眼睛一涩。

我不是你的孩子。

他捧过母鹿的头,黑色的眼睛驯顺且温柔地凝望着他,他重复了一次,我不是你的孩子。

母鹿听不明白,褐色的头颅从沉香的手中挪出来,探上少年单薄的肩膀,又把他往身下拱。

沉香再一次将母鹿的头扶起来,我有自己的母亲。

母鹿看着他,目光谦和颜色沉静,像是两颗幽幽的黑石头,沉香觉得那目光在问,你母亲在哪儿呢?

母亲……母亲在华山下,沉香喃喃说道,他想起掉进封印前听见师伯说的话。

——可惜那三圣母,自己被镇在莲花峰下,只留了这么个孽障。

他抱紧了母鹿的头,母鹿不生气,它只是舔舔沉香的手心,任凭少年的眼泪把皮毛打湿。

沉香哭的无声且伤心,那么多年未曾哭过,他忘了自己的眼泪为何如此多,又是如此烫,他只管自己无声地哭着,把泪水抹进母鹿的皮毛里,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头顶的鹿角上落了只雪白的鸟。

鹿群为这动静所惊,都抬起头来看向白鸟,那鸟儿通体雪白,唯独额上生了簇金色冠羽,正站在死去枯枝般的鹿角上,看着这鹿奴哭着想母亲,任凭鹿角微晃也不飞离。

待得沉香不哭了,白鸟才振翅飞起,于空中化作只白鼠似的狐貂,顺着流云烟火一头往朝歌城里奔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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